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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位置。

    阮舒也正了正色,恭恭敬敬地邀请最具威望的长者驼背老人。

    驼背老人驻着拐杖蹒跚来到她的身边。

    犹记得冠姓礼的时候,是闻野假扮的驼背老人主动牵起她的手,今日反了过来,换成阮舒搀上驼背老人的手臂。

    与她一并上前来搀的,还有“梁道森”。

    一左一右。

    阮舒下意识地抬眸瞥他。

    “梁道森”缄默地与她的目光汇聚一瞬。

    旋即三人偕同走出祭堂。

    阮舒的掌心在出汗。

    她以搀着他的这个姿势,刻意偏着脸,不动声色地近距离打量他的侧脸,尤其注意他的鬓边,与头发相连接之处。

    她曾经去网络上专门搜索过仿真人皮面具,稍微研究过,是不可能完全毫无破绽的,最容易露馅的地方,就在真皮肤与假皮肤的交接。

    但阮舒什么端倪都瞧不出来,只觉得这么仔细盯着之后,反而越觉得驼背老人的皮肤枯竭苍老得叫人禁不住叹息岁月。

    就连她在他耳朵上看到的一颗痣,都无法肯定,究竟是仿真人皮面具上带的,还是确实为他本人所有。

    不多时,三人来到外面的阶梯之上。

    阮舒向驼背老人颔首致意之后,松开他的手臂,往前靠了半步,留下驼背老人和“梁道森”在后方。

    满场寂静。

    还是那种肃穆庄严沉沉压在人心之上的静。

    阮舒接受着全族的瞩目。

    场面似曾相识,仿若叫她回到几个月前,冠姓礼那日,她初初进入这个颇具神秘的百年家族。

    她也依旧站得笔直而面无表情地独自面对,但已经完全没有彼时对未知的紧张之感。

    ……

    阮舒的出现,令褚翘的双眸霎时放光,看到她锐利的眸光和浑身透露出的自信,怎么都压制不住高高在上的女王气质。

    她今日的着装和妆容,和几个月前冠姓礼上褚翘之所见其实相差无几,但就是觉得她和彼时的她特别地不一样。

    立刻,褚翘往挨挨挤挤的人群搜索,搜索的主要是她带进来维持秩序的那些穿制服的警员同事的身影,试图从中找到某个稍微不一样的人。

    同时她也掏出手机发消息:“喂,你人在哪儿?”

    然而,无论是她的眼睛,还是她的手机,都没有得到回应。

    台阶之上,阮舒环视众人一圈后,手持话筒,红唇轻启:“今庄氏后代,聚集宗祠,拜谒先祖,祈求福荫,朝朝顺遂,岁岁安宁……”

    清亮的嗓音通过音响,回荡在宗祠里,飘散至宗祠外。

    无论宗祠里、宗祠外,看得见她的,或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的,全都仰着脸望向她,或者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走廊一侧的柱子旁,一名身着警察制服的男人帽檐有所抬高,湛黑的眸子亦在凝注,菲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出坚冷。

    “……众皆努力,牢记族训,吾祖举公,安息放心。”

    最后这四句话,是由阮舒领头,全族的人齐声喊出的,惊得一群鸽子从上空扑簌着翅膀迅捷飞过。

    褚翘双手抱臂,将全副盛大的场面收入眼中,脑中只浮现出几个字——邪教魔道,乌合之众。

    ……

    一切这才算彻底结束。

    接下来大家摆开桌,热闹的千人宴开席。

    阮舒和九位老人以及专门挑选来协助处理族内事务的十位代表(也就是九位老人之位的后备人选),带着庄荒年前往宗祠内的会议堂。

    在会议堂里,阮舒看到了不久之前刚从庄宅被带走的那些装有违法古董文物的箱子。

    也不浪费彼此的时间,阮舒只当作不懂族里有要保庄荒年的意思,指着箱子,开门见山便道:“如果大家都已经鉴定过箱子里的物品,没有疑义的话,警察就在外面,我们马上交出去。”

    众人一时之间没有言语,庄荒年也不为自己自己辩解什么,空气静默得落针可闻。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阮舒修长的眉尾挑起,依旧明知故问,“昨晚上我不是已经将隋家日记本里的清单送过来给大家看了?是觉得不够?那我去把日记本里的内容抽出来一部分,再拿来?”

    “不必了。”出声的是驼背老人。

    之前不曾言语的庄荒年适时地忽然跪倒在地,并朝众人重重磕下头。

    他的脸几乎要与地面贴在一起,极其诚恳:“荒年先天残疾,一生学无所成,唯独对我们庄家老祖宗的发家本领感兴趣。”

    “年少无知时,太幼稚太理想化,一心想着把老祖宗的本领发扬光大,也为了让族亲们刮目相看,不再活于兄长的阴影之下,所以没有考虑周全,犯下了大错。”

    “因为良心不安,多年来惶惶不可终日。今次被姑姑发现荒年之罪过,荒年终于能放下心中大石。无论怎样的结果,都是荒年罪有应得,荒年毫无怨言。”

    阮舒心下冷笑——好一个讨巧卖乖。

    既如此,阮舒就势颇为赞赏地点头:“嗯,二侄子的认错态度特别好,继续以这样的态度面对法官,我们庄家再帮忙从中斡旋,或许能争取到帮二侄子减刑。”

    “谢姑姑。”庄荒年充满感激,旋即喟叹,“荒年活到这把岁数,也差不多该到头了,减刑不减刑,对荒年而言,都不重要了。”

    在场有人便是顺着庄荒年的这句话,为庄荒年求情:“姑奶奶,不说庄二爷一辈子为我们庄家尽心尽力,并没有享过多少福,就目前的情况,于心何忍送庄二爷进牢里孤苦无依地度过剩余的岁月?法律不外乎人情啊……”

    “而且,”声音稍加低了些,“庄二爷是族里这一代最优秀的发丘将军。”

    幸亏昨天为了全面搞懂日记本里的内容,阮舒查阅过盗墓的一些基本知识,否则她现在根本听不懂什么“发丘将军”。

    其实和“摸金校尉”差不多的意思,都是盗墓贼各自分门别派的不同叫法。

    而从庄家族人自诩“发丘将军”而非其他称呼,倒能琢磨出些许味儿:庄家人认为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为官家办事儿的。

    想想庄家很早之前将文物上缴国家的行为换来如今官方的保护,再想想庄荒年的考古学者身份和文物鉴定专家的身份,以及多年来庄家为政府所做的贡献……他们倒确实有这份底气为自己骄傲。

    但……

    阮舒肃色提醒:“老祖宗靠这门手艺发家,最后不还是改邪归正用在正途上,以身为鉴给我们后人做了榜样,才换来我们庄家如今的安宁?现在是要让二侄子倒退回去?这不是在打祖先的脸?”

    发声的那人应声微变表情。

    阮舒走向那几个装着文物的箱子,轻轻拍了拍,然后看向庄荒年:“这里面的东西,因为我不识货,所以还没来得及具体查验它们的价值。”

    “但从日记本里整理出来的那份清单里有好几样我都了解清楚了,全是国家级的宝物,价值连城。二侄子难道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把你的光荣事迹告诉给族人们,才能让族人们对你刮目相看?还有什么脸面说‘一心想着把老祖宗的本领发扬光大’?”

    “另外,你用老祖宗传下来的本领,干了活计所得来的钱,不也应该拿出来上缴充公,感谢列祖列宗?怎么反而全都藏起来,归于几用了?”

    没给插话的机会,阮舒紧接着转眸凝向以驼背老人为首的九位长者:“再说那几件国家级的宝物,因为二侄子所谓的‘年少无知’,才流落海外,我们国家自己的东西还要自己掏钱才能赎回来。试问多么耻辱?又该怎样处置给我们带来耻辱的罪魁祸首?称卖国贼都不为过吧?”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网,瞒得过一时,能保证瞒得过一世?一旦事情败露,就不是把二侄子送出去那么简单了。我们整个庄姓氏族都要去给他陪葬!”

    最后两字的尾音铿锵有力,落下之后满室安静。

    几位代表的神色明显因她的话有所动容。

    然,阮舒敏锐察觉,九位老人的表情未如她所预想。

    犹豫,为难,皆有,但更多的是无奈。

    跪在地上的庄荒年将头埋得更低,愧疚道:“是荒年的错,荒年罪无可恕,连累了大家……荒年死不足惜。”

    阮舒目露困惑,下意识地看了眼“梁道森”。

    正撞上“梁道森”凝于她身、上的眼神,很深,且好像一时之间挪不开眼。

    当然,这疑似的“挪不开眼”,在她看过去的一刹那便挪了,谙出浓浓的讥嘲。

    这讥嘲阮舒倒是读懂了,嘲的是她方才的嘴炮内容:国家大利的落脚点。

    阮舒承认,确实有些虚伪,她确实没高尚至那般。她只是为了全面,所以既然提及了庄荒年财务不充公的私利,便也相应地升华价值。

    而升华价值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捧庄家的先人,另外一方面是为了提醒大家庄荒年所犯之法的严重性,从而进一步牵涉个人私利,以便他们自行多加掂量。

    可眼下怪异的气氛彰显,她的言论没有得到她预期的效果。

    驼背老人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终于作为代表出声了:“不用等以后败露,如果现在我们把荒年送出去,就已经是整个庄家去给他陪葬。”

    嗯……?什么意思?阮舒愈发糊涂。

    庄荒年抬起老泪纵横的脸,告知:“姑姑,那些钱,荒年并没有归于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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