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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白玲在局会议室里做心理分析,侃侃而谈:“‘凤凰’心思缜密,行为谨慎,而且善于布局,应该具有很高的文化修养。因为常年作为冷棋隐藏,所以必须要融入周围的环境,因此他人缘很好,但不会和人有深交,他喜欢独来独往,内心会很寂寞。所以,他很可能会专注于某一种爱好,比如古玩、音乐或者是演戏。”

    “演戏?”郑朝阳有些不相信地问。

    白玲点头:“对,演戏,京剧或者是话剧。”

    罗勇追问:“那么你觉得,他用会什么样的身份作掩护?”

    “这个不好说,政府机关、学校、文化团体、报社、出版社,甚至是医院,都有可能。”

    郑朝阳愕然道:“医院?为什么?”

    “冷棋这样的特工在潜伏阶段需要环境安静、行动自由且不被人注意。政府机关是个是非窝;文化团体是个名利场,要面对各行各业的人;大学则是国共两党共同关注的地方。安静,自由,只要自己愿意,完全可以不被别人注意,所以医院也是有可能的。”

    罗勇夸奖道:“不错,说得有些道理。”

    郑朝阳听到这里,心里一动,白玲所说的“凤凰”的形象,似乎就是自己的哥哥郑朝山啊。恰好此时罗勇点名问他:“朝阳,你怎么看?”

    郑朝阳压下内心的不安,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老大哥的经验肯定是好的,不过侦破案件还是要重证据。这种分析可以用来参考,提示一下是好的,但不能作为路标。”

    白玲尖锐地批评道:“中国目前侦破案件的方法还是没有脱离古代巡捕的思路,方法简单,设备陈旧,思想也很保守。这样往往会降低破案的效率,甚至误导破案的方向。”

    郑朝阳突然感到无名火起,气愤地说:“戴口罩进现场当然会误导方向,要知道气味是现场的第一线索。”

    他针对的是白玲以前有几次进现场都戴着口罩。

    白玲气得眉头紧皱,马上反讥:“整天拿个打火机闻来闻去,能闻出什么来?”

    看到郑朝阳“啪”地合上笔记本似乎要发作,罗勇忙敲着桌子说:“干什么,这是开会呢。”两人都压下自己的怒火,不再说话。

    罗勇转移话题道:“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南京政府拒绝了我们的和谈条件。和谈终止,解放大军即将过江。”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开心,纷纷鼓掌。

    罗勇乘机敲打道:“这个时候恰恰是敌人最疯狂的时候,大家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众人纷纷起立,坚定地答道:“是。”

    大街上,卖报纸的小贩在叫卖:“号外号外,解放大军突破长江,蒋介石落荒而逃。”“快来看快来看,南京总统府被我军攻克,大军正往江南进发。”

    郑朝山在院子里翻看号外,他揉揉湿润的眼角,把报纸拿去灶间烧掉,然后出门去了金城咖啡馆。他推门走进咖啡馆后,发现宗向方和段飞鹏已经坐在屋里了,不过两人都垂头丧气。

    郑朝山宣布:“毛局长来电。”段飞鹏和宗向方连忙起身立正,只听他念道:“值此危难之秋,凡我党国军人,必将以决死之精神报效党国,杀身许国者国家必以国士待之,畏战不前、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宗向方有些游离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他和段飞鹏齐声答道:“愿为党国效劳!”因为还要赶回局里,宗向方提前告辞出门,郑朝山和段飞鹏留下来继续议事。

    郑朝山说:“毛局长叫咱们尽快行动起来,给共产党一点苦头尝尝。我制订了三个计划。代号分别是‘天雷’‘地火’和‘熔岩’。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帮我做件事。”说着,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档案材料递给段飞鹏。

    段飞鹏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份郑朝阳的警察局档案。

    秦招娣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与卫孝杰的夫人偶遇,秦招娣低声惊呼:“姨妈。”“姨妈”没说话转身走了。秦招娣抽出头上的发簪,拔掉外面的套管,发簪成了锋利的匕首。不过“姨妈”手中的一把短刀更是凶悍无比。两人一路追杀,但闹市中不便明目张胆地动手,她们便相约到一个茶馆。

    秦招娣低声问道:“我就想问您一句,您是来杀我的吗?”

    “姨妈”惊讶地说:“我以为是你要来杀我。”

    秦招娣松了一口气,忙缓和了语气问道:“这些年您都去哪儿了?”

    “姨妈”凄然笑道:“想不到吧,堂堂中统河南站的少校专员、站长卫孝杰的夫人,现在成了这副模样。孝杰的死,算是让我看透了,大敌当前,自己人杀自己人。就为了抢地盘,老蒋处决了军统河南站的冯大林,可冯大杰到死都没说凶手是谁。”

    化身秦招娣的尚春芝当然记得这一切。那是1944年的冬天,郑州圣英教会医院的庭院中,卫孝杰的夫人抱着卫孝杰的尸体痛哭。周围站着很多军官,当时自己也在其中。卫孝杰的尸体刚从冰湖中拖出来,身上还带着冰碴儿。

    秦招娣说:“我们调查的时候发现,其余的人都是被枪杀的,只有卫院长是被割喉,而且伤口很奇怪。”

    “姨妈”恨声道:“有人告诉我说凶手可能是个代号叫‘鼹鼠’的日本特务,躲在北平,我就来这儿了,可是没找到。中统的人叫我不要再查这件事了。是啊,死的不是他们的亲人。但我也知道,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查不出来。慢慢地,也就倦了,我躲在北平没人知道,中统的人也不找我,大概觉得我这个老太婆没什么用了吧。”说完,她看着秦招娣,“你又是怎么回事?”

    秦招娣笑道:“和您一样,想过过正常人的日子。”

    “姨妈”看着秦招娣皮包里露出的男士大手套,笑着问道:“有心上人了?”

    “就算是吧,已经订婚了。”

    “那就安心过你的日子吧。以后咱们也不用再见了,万一有急事,你可以到西墙根的火神庙找我。”说完,两人一起出了茶馆,各奔东西。

    老秦在后勤处的走廊里来回转圈,回想着医院院长(以前是皮肤科医生)的话:“若想老伤疤看起来像新伤疤,除非又原地烫了一次。你虽在我这里作为后勤多年,以前也好歹当过医生,新旧伤还能分不出吗?”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拿起电话就开始拨号。电话通了,是白玲接的,郑朝阳不在。老秦迟疑着,最终什么也没说,放下电话走了。白玲马上通知电话局,查看是谁打的电话。

    秦招娣从墙角的阴暗处走出来,刚要转身离开,电话铃却响了起来,她于是拿起电话,听出是白玲的声音:“这里是公安局,刚才谁打的电话?”听到这里秦招娣默默放下了电话,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白玲骑着自行车在胡同里穿行,经过一路打听,终于来到原慈济医院的教授杨义家里。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刚才问过路的烧饼铺掌柜正在悄悄跟踪窥探。

    白玲亮出自己的证件后,杨教授的太太把她让进屋子。

    杨教授一边背诵着威尼斯商人的台词,一边往外跑。白玲赶紧帮着杨太太拉住他,没想到杨教授一口咬了上来,在白玲右手掌上咬了很深的一个印记。

    折腾半天后杨教授终于累了,这才躺到床上睡着了。杨太太一脸疲倦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白玲坐在她对面,用手绢包扎手掌。

    杨太太深感歉意:“真不好意思,白同志,让您受惊了。”

    白玲询问道:“杨教授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杨太太想了想,回答道:“唉,时间很久了,都有五六年了。那年他和郑朝山、马秀武、沈松几个人一起去河南郑州,回来后没多久就出了车祸。命虽然是保住了,可脑袋撞坏了,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概的时间您还记得吗?”

    “是鬼子投降前一年的夏天。那天正好下雨,老杨过马路,一辆吉普车突然冲出来,老杨还没看清楚,人就被撞飞了,当时他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

    “他总是像刚才这样吗?”

    “也不总是这样,没事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他现在就跟小孩一样,给什么就吃什么,倒也省心了。”

    白玲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那过去的事情他还记得吗?”

    “他能认出我是谁就已经不错了。”杨太太疲惫地答道。

    白玲解释道:“杨太太,我们想了解一下当初他们到河南时的具体情况,可另外那几位,两个到了南边,一个去了国外,剩下的就只有郑朝山郑医生和杨教授了。您要是想起什么来,请告诉我好吗?”说着她拿出一个笔记本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杨太太接了过去:“好的,白同志,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其实老杨就是喜欢演戏,平时就是个闷葫芦。”

    看着墙上杨教授演出的照片,跟在郑朝山家里看到的照片非常相似,白玲于是问道:“他和郑医生是一个剧社的?”

    “是,那是他们自己组织的一个话剧社——‘易卜生剧社’。当时老杨和郑朝山算是剧社的台柱子。”

    “那以前他们俩关系很近吗?”

    杨太太犹豫片刻,回答道:“嗯,也就一般吧。其实他们俩都不是很擅长交际的人。”

    白玲告辞时,杨太太将她送出了门。关好院门回来时,杨义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神态自如,根本没有一点生病的样子。杨太太埋怨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杨义安慰道:“别着急,快了,都改朝换代了。可我还得观察一段时间,毕竟他们是亲兄弟。郑朝山现在是中共的红人,民主人士、社会贤达,郑朝阳是管侦察的大干部。我是什么,一个老疯子而已。”

    “你手里的东西就是个雷,再不扔出去,当心哪天炸死你自己。”杨太太生气地说。

    杨义笑道:“你别忘了,就是因为我手里的东西,咱们才能活到今天。你以为靠我装疯卖傻,郑朝山就真的相信吗?”

    杨太太争辩道:“可现在不一样了啊?共产党来了,什么中统军统,通通靠边站了。你怎么就不能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去呢?”

    杨义瞟了一眼杨太太,道:“交?东西交了脑袋就没了。郑朝山这么多年不敢动我,是因为我告诉他我头天死第二天这东西就见报,到时候中统找他报仇,军统杀他灭口,看谁死得惨。我活一天,他就活一天。这些年他围着我转圈就是找不到机会下嘴,否则,凭他的手段和那个狠毒劲,我坟头上的草都长八丈高了。”

    公安局里,齐拉拉背着包正要出门,却被郝平川叫住了:“上次于泽的事,弹道专家给出结论了。从创伤的角度上看子弹是从你身后飞来的,越过你击中了于泽,看来是凶手要杀于泽灭口。我的一枪打在于泽的肩膀上,你的一枪打在了树上,偏出去起码一尺远。回头要好好练练枪法。”

    齐拉拉诡辩道:“是枪不好,我要是用您的枪,一准儿打得准。”

    郝平川笑着挽起裤腿,露出公安局配发的左轮手枪,拔出来说:“这枪我留着备用的,就没用过,今天送给你。从今天起,你算是正式可以佩带枪支了。”齐拉拉赶紧一把接过来,吃惊地问:“真给我?”

    “当然,你小子也算是有种,桑红身上绑着炸弹你也敢往上冲。”郝平川笑着走了。齐拉拉却愣在当地,只感觉双腿发软,于是扶着墙坐在椅子上,后知后觉地大喊道:“不是炮仗,是他妈的炸弹啊?!”

    段飞鹏正在窗户外偷看北平慈善堂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面是齐拉拉和小东西。小东西吃着齐拉拉带来的精致的生日蛋糕,两人甜蜜地相视而笑。

    段飞鹏起身从腰间拔出匕首,阴恻恻地说:“这俩小崽子,上次就是他俩坏的事,非宰了他们!”

    冼登奎一把将他拉回到椅子上:“杀了他们,我这个地方就得叫警察翻个底朝天。你尥蹶子跑了,我怎么办?再说了,没我发话你就敢在我的地面上动手,你当我冼登奎是泥捏的?再说,保警总队都叫人家灭了,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现在杀她有屁用。少惹麻烦,做你该做的事。”说着,他从桌子抽屉拿出一套电话接线员的制服甩给段飞鹏。

    段飞鹏穿着制服,骑着自行车来到档案馆。警卫看了证件后打电话请示:“报告,电话局的人来了。”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从屋里出来接段飞鹏,吩咐道:“不知道怎么搞的,越忙越出乱子,电话都出问题了,赶紧检修。”

    段飞鹏点点头,从背包中拿出检修设备检查线路。档案室里出出进进的人,有穿着制服的警察,也有穿着工装裤的工人以及穿着列宁装的青年男女。

    段飞鹏努力回想郑朝山交代的话:“北平找到的党通局和保密局的档案都会送到那里修复整理。昨天他们在南菜园发现了党通局的一个新的档案埋藏点,清理出来的档案存放在6号房间。很快就会进行新一轮的清点,你要把这个放到档案堆里去。”

    段飞鹏找到一个门牌上写着“6”的房门,警惕地看看周围,见没人,才以极快的速度捅开房门,一闪身走了进去。

    新中国第一个劳动节到了,各方都在庆祝,热闹非凡。电车厂当然也不例外,大门上拉着大大的条幅:热烈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停车场上的电车也都挂上了五彩斑斓的花冠。

    在举国欢庆的时刻,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出现了,电车厂后院油料库边上发现了死人!

    后院只有一个大仓库,是电车厂平时用来储存备用油料和设备的,“严禁烟火”四个大字清楚地写在墙上。仓库旁边有一棵已经枯萎的白杨树,树已经被推倒了,旁边有个大坑,坑边还扔了几把铁锨,坑里是一具枯骨,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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